《Bon voyage》
2020/05/22 委託人:星星
『Life is an unpredictable journey.』
生命是一段不可預測的旅程。
身著白袍的紅髮青年在座位上玩轉一張泛黃的風景明信片,上頭有著這麼一句祝語,來自遙遠的過去,海洋仍存在於人們生命中的時代。
喔,所以人是跟車子或飛機差不多的東西嗎?他自嘲地想著,日復一日的生活、按照軌道以定速朝向終點行駛的人生又有什麼深不可測的呢?
航行是一門技藝,正如車輛在地面上馳聘,飛機在天空中行駛,船也必須在海上航行;如今卻毫無用武之地,由於科技過度發展與人性的貪婪使然,地球遭受了嚴重汙染,彷彿摧折敗壞到了極致便導出同歸於盡的結論,就連維生基本的水與空氣都成了不可攝取之物。人們只得建造防護罩將自己與外界隔離起來,運用知識提煉汲取少數可用的資源苟延殘喘,甚至發展出了往地底遷居的技術——在這個情況下,世界只剩下寥寥幾個都市可供人居住,臨海都市已經被完全廢棄,就連看到海的機會也沒有。
可他是看過海的,從佩萊歌尼收藏的照片裡。
男子那對靈動狡黠的綠眸眨了眨,將明信片翻到背面看了一眼,隨後又無趣地翻回正面的風景,信的內容只是一些親友間常見的閒話家常,對他來說價值遠遠不如這一張印著海岸景觀的照片,細白的沙灘、蔚藍的海水與亮麗的晴空白雲,櫬著幾棵粗壯高聳的棕櫚樹,看上去愜意極了。
只可惜沒有圍籬,這點跟他記憶中的相片不大一樣,或許是不同地方的景觀吧——他將明信片放回桌上一個金屬盒裡,表層的塗料已然被鏽蝕得面目全非,紅色的鏽斑佈滿了粗糙的表面,裡頭還有許多信件跟類似的明信片,要不是密封在鐵盒之中保存、恐怕早就毀得難以識讀了。
雖然被鏽蝕的盒子結構脆弱,似乎輕輕一摔都能破壞,但內裡的紙張僅是微微泛黃,這讓隕星十分開心,光是如此對他而言都是巨大的收穫。
將盒子自外界帶回的大功臣正好走了進來,一身白袍的銀髮少女踏入門中,一對銘黃色的雙眼直視著男子,欠缺表情的臉龐自然透出一股疏離的氣味。
「所長,東西你,拿到了。」腳步停在桌前不遠,她的目光轉向掀開的金屬盒,了然地眨眨眼;既然對方已經打開看了,儼然可以省去許多說明的功夫。
「米多莉,你來啦?」隕星看見自家能在外界活動的寶貴勞動力出現,連忙起身搓著手面露諂媚迎上,還熟絡地對少女拋了個媚眼,「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太棒了,我要好好獎勵妳的勤勉;茶?咖啡?還是要我……?」
「不用。」被稱作米多莉的少女不悅地皺起眉頭,她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一段不短的時日,怎麼這男人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叫做『薄綠』呢?她並不討厭對方,但也不喜歡隕星總這麼沒個正經的樣子, 握著的拳頭一緊。
看見辦公桌上的綠葉小盆栽瞬間暴長而起,隕星機警地停下腳步、連忙將原本要摸上對方髮旋的手收回去,能夠自由操控植物的薄綠下手向來不知輕重,他還是識相點別惹她發火的好。
唉唷,她真要鬧起來、自己這小身板經受不起啊……於是紅髮青年與白髮少女成了相對而立的姿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微妙地尷尬,幸虧薄綠一無所覺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發現這個,還是好的。」她指向鐵盒,之後又打開自己個人終端裡進行到一半的文件檔,「詳細的過程跟,座標紀錄,之後會有。」
末了她便轉身要走,似乎只是先來做個例行匯報。
「等一下,米多莉!」隕星一個箭步上前,兩手張開、動作誇張地擋住了少女的去路,「難得這次收穫不錯,接下來先給妳們放假兩天……妳覺得什麼時候再出發探索會比較合適?」
對於唯二能在外界活動的勞力自然要物盡其用,青年沒心沒肺的笑容中浮現出四個大字:越快越好。
「才兩天假,還有報告,要寫。」薄綠理所當然領會了對方的意圖,她冷淡地別過頭、繞過隕星的阻攔,臨去前不忘留下一句肺腑之言,「所長這個,黑心上司!」
「哎呀,真是的……」站在門口望著少女的背影,隕星搔著頭喃喃自語,看來自己靈光一現的玩笑並沒有奏效啊,「如果累的話,多放一天也不是不行嘛。」
另一方面,薄綠穿越長廊、敲了敲弦月辦公室的門,得到應允後才開門入內。
正如她離開的時候一般情境,將白金色長髮俐落地在腦後束成低馬尾的男子依然埋首於工作中,同時面對三、四個投影屏幕進行多工處理的他抽空對她點了點頭,招呼一聲。
「薄綠妳才剛回來,匯報完了就先回去休息吧?」他還要很久之後才會離開,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弦月對工作異常的執念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但他總是會一次次催促少女早點回到他們居住的觀星分部。將畫面中不斷往上滑動、密密麻麻的統計數據圖表化後,他盯看半晌,似乎正在思考。
「Doctor。」薄綠喚了一聲,都怪方才某人還鬧得她不自覺地使用了能力,虛弱的身體著實有些乏力,她點點頭、同意對方的提案,「我整理完,資料,就先走。」
「好。」弦月還以一個溫柔的微笑,又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之中,有若一台完美運轉著的機器,穩定地產出他所有的價值。
做為一名異界旅人,薄綠本就對這世界的常規不大熟悉,但就算是她也知道、弦月這樣的過勞並不正常,彷彿是在被什麼事物驅使著,不斷地渴求自己的時間被外物填滿。喜歡放假的她不是很明白這種行為,正如她不理解弦月與隕星的關係,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太過複雜了,但他們都對她很好……薄綠停頓下來略為思索,然後在腦海中的隕星臉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至少她肯定弦月是好的沒錯。
她也在自己慣常的位置上坐下,繕打文書直到下班時間,跟弦月招呼一聲便先行離開了。如果是他們剛好一起離開的時候,弦月通常會順路開車送她,但如果對方還要在研究所裡面多留,雖然如果薄綠要求的話弦月也是樂意的,但她還是客氣地省去讓他開車多來回一趟的環節。
這段期間弦月始終聚精會神在自己的工作上,對於薄綠的離去也只是捎了句路上小心。
將自己埋入海量的資料中是什麼感覺?不過就是麻木而已,或許這就是他需要的,抑或是他以為自己需要的。無所謂,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兩響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紅髮青年令人生厭的笑臉自門後探出,隨即大方地走了進來。
「唷、阿月~這麼晚還不走嗎?我是很歡迎你在家裡住下,但你好歹要休息一下啊?我可不希望這裡變成凶宅呢,佩萊歌尼知道了肯定會掐死我的。」隕星將頭探穿了對方的投影屏幕,終端發出的光彩在男人的臉上恣意流動、扭曲潑散,有若自水面透出的波紋。
「所長,您這樣會妨礙我工作。」弦月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壓下腹中竄起的火氣,試著保持禮貌,如果不是閉上雙眼、他現在大概白眼已經轉了不只一圈。
「好過分~阿月跟米多莉怎麼都這麼冷淡,虧我還特地來找你們玩。」隕星抱著雙肘扭捏兩下,隨後倚在牆邊自己笑得開懷,「這次來想跟你商量點事情,先別轟我出去啊?」
「你又想玩什麼把戲?恕我不奉陪。」第一道防線.禮貌瓦解,弦月口氣不佳地說著,連一眼都不想看他。
「不急,我們可以泡杯咖啡慢慢說。」隕星熟門熟路地摸到咖啡機旁,拿了兩個杯子起來自動自發地準備長談。
「不用了。」對方擺明一副賴著不走的模樣,弦月眉頭緊皺、冷硬地拒絕。
「咖啡不是你的主食嗎?放心交給我吧……喔,機器的粉都喝沒了呢,我幫你補充一下。」隕星依舊不依不饒的說道,他打開上頭的櫃子正想拿出小包補充袋,裡頭堆積的大件備品卻一起滑落、直朝著他的腦門墜落。
「所長!」看到這一幕的弦月正想警告他,接下來卻只看到紅髮青年被擊倒在地的瞬間。
真不可思議,連自己都處理不了的麻煩居然被一包三公斤重的沖泡粉補充包給解決了。眼前的畫面如此荒謬,他卻完全笑不出來——所裡的醫療人員都已經下班了,只剩下自己。
也就是說,他得照顧這個倒下的傢伙直到對方醒來。
「嘖、淨是給人添麻煩……」弦月撫額嘆息,認分地起身處理這天降外務。
※※※
只見一袋沉重的重物砸上自己腦門,隕星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原來如此啊,行前那不祥的預感是這麼來的。比起詫異,他腦中最先冒出的是預感應驗的果然,早在他來到之前就有所預感、只是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實現。如果能更精確一點就好了……模糊的預測真不方便。
再睜開眼,隕星發現自己望著那片熟悉無比的蔚藍大海,身後抵著一排冷硬的觸感,是他曾在照片中看過的柵欄。
他能感覺到有人在他身後。但凡生物存在,皆有氣息,尤其是與這人相處的感觸,溫潤地令人緬懷,又如同春風一般輕盈爽朗。
無法再與那人相見的感觸瞬間襲來,向來能言善道的他一時語塞。
「怎麼了?」隕星聽見已逝養母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正如他每次來到這裡時一般,佩萊歌尼在這裡等著他到來。
總是如此,只要她一開口,便能吹走自己所有煩憂。
——而他也總是在心有顧慮時來到此地。
「佩萊歌尼,為什麼是海?」看著眼前反覆拍上岸邊的白浪,隕星忍不住發問。
「你說呢?」身後的人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聲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喜歡?我們以前說了那麼多故事,不如你猜猜看。」
「海洋是生命的起源,是這樣嗎?」太過簡單的答案顯然是個誘餌,但隕星還是嘗試了一下。
「波賽頓、維納斯、奧德賽、塞壬、珀爾修斯……光是希臘神話就能舉出這麼多例子,自澎濤士以降,他生出的子女化作大海諸般面相的神靈,遑論不同民族對於海洋也有各自的想像。」她輕笑兩聲,笑聲像是乘著透明的薄翅飛到他耳梢,「隕星,海洋沒有形狀、流動且無時不刻都在變化,它無所不至、無所不往。」
而人類居然愚蠢到失去了這樣廣袤的可能,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誹,若不是遇見了佩萊歌尼、他對人類本沒有一絲好感。
「人們乘船出海面對這些不可預測的變數,是為了達到目的、追求理想的過程。」寵溺地捏捏紅髮青年的臉頰,佩萊歌尼這才作結,雙手滑落到他肩上,「對你而言,海洋是什麼?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還不知道,就讓浪潮引領你前行吧。」
肩上的雙手輕輕一推,他便從夢中驚醒;隕星意識到自己睡在某人的車後座,車窗外是雲層稀疏的夜空,隱約透出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
「你打算讓我去觀星分部過夜嗎?」他伸了個懶腰坐起身,向前座的駕駛發問;感覺頭上仍有些微微發疼,但不礙事。
「我沒有你宿舍房間的密碼,而且這個時間我該回去跟白曇換班了。」正在開車的弦月強忍著不耐煩回應,對於某人不知輕重的舉動頗有微詞,「為什麼來找我?你明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隕星有預知能力一事,他也是知情的。對方身為堂堂淨化研究所的所長,光是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就會替手底下工作的無數人帶來麻煩,而隕星似乎總是沒有這樣的自覺。
「大概是因為只有這樣你才願意聽我說話吧。」紅髮青年兩手一攤,笑嘻嘻地說著,終於能有機會把他真正想討論的事情說出口,「我想請你給薄綠她們做個蛋糕當成獎勵,材料都買好放在研究所的廚房裡了,最高級的那種。」
「這種事你可以早點說。」弦月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如果是這件事、做為薄綠的監護人他是不會拒絕的。
「討厭,還不是因為阿月不聽人家講話。」握起拳頭故作可愛地敲了下額角,隕星斜眼瞥向窗外的風景,經過多年的努力、觀星分部設立的地點雖然位在城市防護罩之外,卻能讓人正常活動,「這兩天她們放假不會過來,做好之後你就帶回觀星分部,大家一起分著吃吧。」
外頭的雲層正好散開,微弱的月光照在稀疏的草地上,正在復甦的土地與生命比預想中還要強韌,相較其餘地區的寸草不生已稱得上是很大的進步。
「……我知道了。」沉吟一會,弦月答應了隕星的請求,「我不想一個人搬,到時你也一起過來。」
「那就這麼說定了。」趕緊把這事拍板定案,隕星笑得更是如花般燦爛;他往著窗外的明月高懸,突然想起是月亮虧盈帶動了潮汐。
即便是一進一退,也會緩緩前進。
生命是一段不可預測的旅程。
身著白袍的紅髮青年在座位上玩轉一張泛黃的風景明信片,上頭有著這麼一句祝語,來自遙遠的過去,海洋仍存在於人們生命中的時代。
喔,所以人是跟車子或飛機差不多的東西嗎?他自嘲地想著,日復一日的生活、按照軌道以定速朝向終點行駛的人生又有什麼深不可測的呢?
航行是一門技藝,正如車輛在地面上馳聘,飛機在天空中行駛,船也必須在海上航行;如今卻毫無用武之地,由於科技過度發展與人性的貪婪使然,地球遭受了嚴重汙染,彷彿摧折敗壞到了極致便導出同歸於盡的結論,就連維生基本的水與空氣都成了不可攝取之物。人們只得建造防護罩將自己與外界隔離起來,運用知識提煉汲取少數可用的資源苟延殘喘,甚至發展出了往地底遷居的技術——在這個情況下,世界只剩下寥寥幾個都市可供人居住,臨海都市已經被完全廢棄,就連看到海的機會也沒有。
可他是看過海的,從佩萊歌尼收藏的照片裡。
男子那對靈動狡黠的綠眸眨了眨,將明信片翻到背面看了一眼,隨後又無趣地翻回正面的風景,信的內容只是一些親友間常見的閒話家常,對他來說價值遠遠不如這一張印著海岸景觀的照片,細白的沙灘、蔚藍的海水與亮麗的晴空白雲,櫬著幾棵粗壯高聳的棕櫚樹,看上去愜意極了。
只可惜沒有圍籬,這點跟他記憶中的相片不大一樣,或許是不同地方的景觀吧——他將明信片放回桌上一個金屬盒裡,表層的塗料已然被鏽蝕得面目全非,紅色的鏽斑佈滿了粗糙的表面,裡頭還有許多信件跟類似的明信片,要不是密封在鐵盒之中保存、恐怕早就毀得難以識讀了。
雖然被鏽蝕的盒子結構脆弱,似乎輕輕一摔都能破壞,但內裡的紙張僅是微微泛黃,這讓隕星十分開心,光是如此對他而言都是巨大的收穫。
將盒子自外界帶回的大功臣正好走了進來,一身白袍的銀髮少女踏入門中,一對銘黃色的雙眼直視著男子,欠缺表情的臉龐自然透出一股疏離的氣味。
「所長,東西你,拿到了。」腳步停在桌前不遠,她的目光轉向掀開的金屬盒,了然地眨眨眼;既然對方已經打開看了,儼然可以省去許多說明的功夫。
「米多莉,你來啦?」隕星看見自家能在外界活動的寶貴勞動力出現,連忙起身搓著手面露諂媚迎上,還熟絡地對少女拋了個媚眼,「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太棒了,我要好好獎勵妳的勤勉;茶?咖啡?還是要我……?」
「不用。」被稱作米多莉的少女不悅地皺起眉頭,她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一段不短的時日,怎麼這男人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叫做『薄綠』呢?她並不討厭對方,但也不喜歡隕星總這麼沒個正經的樣子, 握著的拳頭一緊。
看見辦公桌上的綠葉小盆栽瞬間暴長而起,隕星機警地停下腳步、連忙將原本要摸上對方髮旋的手收回去,能夠自由操控植物的薄綠下手向來不知輕重,他還是識相點別惹她發火的好。
唉唷,她真要鬧起來、自己這小身板經受不起啊……於是紅髮青年與白髮少女成了相對而立的姿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微妙地尷尬,幸虧薄綠一無所覺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發現這個,還是好的。」她指向鐵盒,之後又打開自己個人終端裡進行到一半的文件檔,「詳細的過程跟,座標紀錄,之後會有。」
末了她便轉身要走,似乎只是先來做個例行匯報。
「等一下,米多莉!」隕星一個箭步上前,兩手張開、動作誇張地擋住了少女的去路,「難得這次收穫不錯,接下來先給妳們放假兩天……妳覺得什麼時候再出發探索會比較合適?」
對於唯二能在外界活動的勞力自然要物盡其用,青年沒心沒肺的笑容中浮現出四個大字:越快越好。
「才兩天假,還有報告,要寫。」薄綠理所當然領會了對方的意圖,她冷淡地別過頭、繞過隕星的阻攔,臨去前不忘留下一句肺腑之言,「所長這個,黑心上司!」
「哎呀,真是的……」站在門口望著少女的背影,隕星搔著頭喃喃自語,看來自己靈光一現的玩笑並沒有奏效啊,「如果累的話,多放一天也不是不行嘛。」
另一方面,薄綠穿越長廊、敲了敲弦月辦公室的門,得到應允後才開門入內。
正如她離開的時候一般情境,將白金色長髮俐落地在腦後束成低馬尾的男子依然埋首於工作中,同時面對三、四個投影屏幕進行多工處理的他抽空對她點了點頭,招呼一聲。
「薄綠妳才剛回來,匯報完了就先回去休息吧?」他還要很久之後才會離開,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弦月對工作異常的執念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但他總是會一次次催促少女早點回到他們居住的觀星分部。將畫面中不斷往上滑動、密密麻麻的統計數據圖表化後,他盯看半晌,似乎正在思考。
「Doctor。」薄綠喚了一聲,都怪方才某人還鬧得她不自覺地使用了能力,虛弱的身體著實有些乏力,她點點頭、同意對方的提案,「我整理完,資料,就先走。」
「好。」弦月還以一個溫柔的微笑,又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之中,有若一台完美運轉著的機器,穩定地產出他所有的價值。
做為一名異界旅人,薄綠本就對這世界的常規不大熟悉,但就算是她也知道、弦月這樣的過勞並不正常,彷彿是在被什麼事物驅使著,不斷地渴求自己的時間被外物填滿。喜歡放假的她不是很明白這種行為,正如她不理解弦月與隕星的關係,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太過複雜了,但他們都對她很好……薄綠停頓下來略為思索,然後在腦海中的隕星臉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至少她肯定弦月是好的沒錯。
她也在自己慣常的位置上坐下,繕打文書直到下班時間,跟弦月招呼一聲便先行離開了。如果是他們剛好一起離開的時候,弦月通常會順路開車送她,但如果對方還要在研究所裡面多留,雖然如果薄綠要求的話弦月也是樂意的,但她還是客氣地省去讓他開車多來回一趟的環節。
這段期間弦月始終聚精會神在自己的工作上,對於薄綠的離去也只是捎了句路上小心。
將自己埋入海量的資料中是什麼感覺?不過就是麻木而已,或許這就是他需要的,抑或是他以為自己需要的。無所謂,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兩響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紅髮青年令人生厭的笑臉自門後探出,隨即大方地走了進來。
「唷、阿月~這麼晚還不走嗎?我是很歡迎你在家裡住下,但你好歹要休息一下啊?我可不希望這裡變成凶宅呢,佩萊歌尼知道了肯定會掐死我的。」隕星將頭探穿了對方的投影屏幕,終端發出的光彩在男人的臉上恣意流動、扭曲潑散,有若自水面透出的波紋。
「所長,您這樣會妨礙我工作。」弦月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壓下腹中竄起的火氣,試著保持禮貌,如果不是閉上雙眼、他現在大概白眼已經轉了不只一圈。
「好過分~阿月跟米多莉怎麼都這麼冷淡,虧我還特地來找你們玩。」隕星抱著雙肘扭捏兩下,隨後倚在牆邊自己笑得開懷,「這次來想跟你商量點事情,先別轟我出去啊?」
「你又想玩什麼把戲?恕我不奉陪。」第一道防線.禮貌瓦解,弦月口氣不佳地說著,連一眼都不想看他。
「不急,我們可以泡杯咖啡慢慢說。」隕星熟門熟路地摸到咖啡機旁,拿了兩個杯子起來自動自發地準備長談。
「不用了。」對方擺明一副賴著不走的模樣,弦月眉頭緊皺、冷硬地拒絕。
「咖啡不是你的主食嗎?放心交給我吧……喔,機器的粉都喝沒了呢,我幫你補充一下。」隕星依舊不依不饒的說道,他打開上頭的櫃子正想拿出小包補充袋,裡頭堆積的大件備品卻一起滑落、直朝著他的腦門墜落。
「所長!」看到這一幕的弦月正想警告他,接下來卻只看到紅髮青年被擊倒在地的瞬間。
真不可思議,連自己都處理不了的麻煩居然被一包三公斤重的沖泡粉補充包給解決了。眼前的畫面如此荒謬,他卻完全笑不出來——所裡的醫療人員都已經下班了,只剩下自己。
也就是說,他得照顧這個倒下的傢伙直到對方醒來。
「嘖、淨是給人添麻煩……」弦月撫額嘆息,認分地起身處理這天降外務。
※※※
只見一袋沉重的重物砸上自己腦門,隕星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原來如此啊,行前那不祥的預感是這麼來的。比起詫異,他腦中最先冒出的是預感應驗的果然,早在他來到之前就有所預感、只是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實現。如果能更精確一點就好了……模糊的預測真不方便。
再睜開眼,隕星發現自己望著那片熟悉無比的蔚藍大海,身後抵著一排冷硬的觸感,是他曾在照片中看過的柵欄。
他能感覺到有人在他身後。但凡生物存在,皆有氣息,尤其是與這人相處的感觸,溫潤地令人緬懷,又如同春風一般輕盈爽朗。
無法再與那人相見的感觸瞬間襲來,向來能言善道的他一時語塞。
「怎麼了?」隕星聽見已逝養母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正如他每次來到這裡時一般,佩萊歌尼在這裡等著他到來。
總是如此,只要她一開口,便能吹走自己所有煩憂。
——而他也總是在心有顧慮時來到此地。
「佩萊歌尼,為什麼是海?」看著眼前反覆拍上岸邊的白浪,隕星忍不住發問。
「你說呢?」身後的人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聲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喜歡?我們以前說了那麼多故事,不如你猜猜看。」
「海洋是生命的起源,是這樣嗎?」太過簡單的答案顯然是個誘餌,但隕星還是嘗試了一下。
「波賽頓、維納斯、奧德賽、塞壬、珀爾修斯……光是希臘神話就能舉出這麼多例子,自澎濤士以降,他生出的子女化作大海諸般面相的神靈,遑論不同民族對於海洋也有各自的想像。」她輕笑兩聲,笑聲像是乘著透明的薄翅飛到他耳梢,「隕星,海洋沒有形狀、流動且無時不刻都在變化,它無所不至、無所不往。」
而人類居然愚蠢到失去了這樣廣袤的可能,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誹,若不是遇見了佩萊歌尼、他對人類本沒有一絲好感。
「人們乘船出海面對這些不可預測的變數,是為了達到目的、追求理想的過程。」寵溺地捏捏紅髮青年的臉頰,佩萊歌尼這才作結,雙手滑落到他肩上,「對你而言,海洋是什麼?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還不知道,就讓浪潮引領你前行吧。」
肩上的雙手輕輕一推,他便從夢中驚醒;隕星意識到自己睡在某人的車後座,車窗外是雲層稀疏的夜空,隱約透出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
「你打算讓我去觀星分部過夜嗎?」他伸了個懶腰坐起身,向前座的駕駛發問;感覺頭上仍有些微微發疼,但不礙事。
「我沒有你宿舍房間的密碼,而且這個時間我該回去跟白曇換班了。」正在開車的弦月強忍著不耐煩回應,對於某人不知輕重的舉動頗有微詞,「為什麼來找我?你明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隕星有預知能力一事,他也是知情的。對方身為堂堂淨化研究所的所長,光是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就會替手底下工作的無數人帶來麻煩,而隕星似乎總是沒有這樣的自覺。
「大概是因為只有這樣你才願意聽我說話吧。」紅髮青年兩手一攤,笑嘻嘻地說著,終於能有機會把他真正想討論的事情說出口,「我想請你給薄綠她們做個蛋糕當成獎勵,材料都買好放在研究所的廚房裡了,最高級的那種。」
「這種事你可以早點說。」弦月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如果是這件事、做為薄綠的監護人他是不會拒絕的。
「討厭,還不是因為阿月不聽人家講話。」握起拳頭故作可愛地敲了下額角,隕星斜眼瞥向窗外的風景,經過多年的努力、觀星分部設立的地點雖然位在城市防護罩之外,卻能讓人正常活動,「這兩天她們放假不會過來,做好之後你就帶回觀星分部,大家一起分著吃吧。」
外頭的雲層正好散開,微弱的月光照在稀疏的草地上,正在復甦的土地與生命比預想中還要強韌,相較其餘地區的寸草不生已稱得上是很大的進步。
「……我知道了。」沉吟一會,弦月答應了隕星的請求,「我不想一個人搬,到時你也一起過來。」
「那就這麼說定了。」趕緊把這事拍板定案,隕星笑得更是如花般燦爛;他往著窗外的明月高懸,突然想起是月亮虧盈帶動了潮汐。
即便是一進一退,也會緩緩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