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鶴詠》
2020/02/29 委託人:20/02/29 委託人:月月
開闊的草原自碧藍的天湖向外生長,雪白的羊群散落各處零星點襯著蒼茫群山的遠景,彼方的景色倒映在少年橙色的杏眼中.他眼也不眨地坐在石頭上看著這般景致,偶爾遙遙聽見牧羊人驅趕羊群的呼喝;被鵝黃色絲帶束起的白金色長髮在陽光底下燦燦生輝,一襲棗色披風下的白衣金色雲紋流轉,在光線底下宛若透著光暈,顯然是位尊貴之人。
這樣一位出塵脫俗的人物出現在這少有人跡的曠野山嶺中著實不大尋常,但湘鶴詠正是為了親眼看看這樣的景色,這才從司府之中來到位於四區的高山,相信淺絳不會太過介意他的來訪;湘鶴詠本身轄下的三區有海,說來也是別有風情、況味卻又跟這高地之海不盡相同。接近天頂的湖水彷彿吸收了天空的精粹、蔚藍清澈的表面有若明鏡,那樣純粹的顏色卻並不發於本身。
說不上為什麼,他感覺那跟自己有些相像——詠想著;平日總在書齋中處理公務或閱讀書籍,甚少出門的他難得有了外出的想法,意外的是個好決定。一般外出活動這種事情都是外向的鶴比較熱衷,他也樂得藉由鶴的雙眼觀望這世界,他們共存於同一個身體、互為表裡,默契十足地分享交替操控身體的權力。
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從他們成為管理榭的司掌者後便是如此,對於自己的過去毫無記憶的兩人對此毫無頭緒,雖然也曾有過疑惑,不知不覺中業已習慣彼此的存在,親密地將對方當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遠處照看羊群的牧羊人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存在,接近幾步後保持著看不清彼此頭臉的距離,朝著湘鶴詠脫下帽子、恭敬地彎身鞠躬;然後就那麼維持面向少年的站姿往後退出老遠,轉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即便清楚對方或許看不見,詠還是朝著牧羊人點了點頭。六位司掌者身為榭的最高管理者,深受空間住民的敬畏,擁有『樹』護佑的他們是站在金字塔頂點的最強者,在榭中甚至能夠無中生有、呼風喚雨,如非必要、任意接近司掌者甚至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繪聲繪影的民間傳說中總是將他們形塑的有如喜怒難測神明一般,有時候詠都覺得聽著有點不好意思了。
所有的司掌者都沒有過去的記憶。正因如此,他們也無比孤獨,日常能夠應對的只有同維司掌者的同僚們,唯獨淺絳不同——他有老婆,而且不時就要曬一下自家嬌妻有多麼可愛兩人如何恩愛。說實話是挺讓人羨慕的,不過詠倒不怎麼忌妒,畢竟他有鶴在。
詠又看著眼前的風景安靜地想了會事情,倒是耐不住寂寞的鶴出聲了。
「詠,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讓你無聊了嗎?」詠搖搖頭,溫和地反問。
「一點點,我唱歌給你聽怎麼樣?」鶴誠實地回答,說出了自己的提議,他喜歡唱歌,也唱的挺好。
「不用了,我們回府裡吧,我把今天的公文處理好了,換你去找其他人玩。」衡量著歌聲要是被那個牧羊人聽見了恐怕要嚇壞對方,詠起身說道,這場對話至頭至尾就像是他一人自問自答似的,神態語氣卻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
鶴對此沒有反對,兩人不一會便回到了司府,紅磚絳瓦搭配朱色的漆木梁柱,氣派典雅又熟悉的讓人安心,鶴背著雙手在廊上悠哉地行走,準備隨機抓個空嫌的同僚一起玩耍。對面正好有一人迎面走來,嬌小的身形、頭頂兩個圓滾滾的髮髻,正是位居第二位的司掌者月茜紫,模樣稚嫩的他老遠看見了湘鶴詠便揮手招呼、一邊小跑過來。
「怎麼了,鶴、你剛從外頭回來?」月茜紫抬頭望著湘詠鶴詢問,一對異色的貓眼眨呀眨的‵,若是無人提醒、只怕沒人能想到這樣可愛的孩子就是司掌者之一吧。
「嗯,陪詠一起出去走走。倒是紫、你怎麼做這身打扮?」鶴點點頭,這才注意到月茜紫身上的服裝跟平時不同,是一件寬鬆窄袖的襯衫與成套的長褲,淡淡粉紫色的絲綢底料上印著淺色的花葉暗紋,看起來就不是穿出門的樣式。
「這是睡衣喔!放在貢品裡面一起送來的,也有你們的份~」見對方注意到自己的打扮,月茜紫配合地轉了一圈,打算讓湘詠鶴瞧個仔細。
「睡衣……但是我們又不用睡覺,根本用不上嘛。」側頭想了想,鶴不明所以的說道,感覺空間居民們對司掌者的誤會很深刻。
「居民們不知道這件事情嘛,他們還經常送上食物不是嗎……身為上位者就心胸寬大地接受這份好意吧。我正要去找伊瑟多開睡衣派對,還帶了好吃的水果塔,鶴也一起去嗎?」月茜紫嘻笑著回答,作為不眠不食也能維繫生命的司掌者來說這些東西或許是不必要的,但有趣跟必要性向來互不干涉,對紫來說、能夠選擇的話當然是選有趣的那一邊了。
「我也挺好奇的……好,一起去吧。」稍微想了想自己也沒什麼更重要的事情,體內的詠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順應氣氛吃點甜食應當無妨,鶴明快地點頭,換上紫交給他的鵝黃色睡衣便一起前往伊瑟多的所在地。
兩人抵達客房的時候,伊瑟多看上去已經恭候多時,不但準備好了柔軟的被褥與床位,桌上也備齊了熱茶與點心。
「紫、你來啦!鶴也一起嗎?歡迎。」見到預定之外的訪客,伊瑟多只是禮貌地微笑,似乎並不覺得受到打擾——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他甚少與外人說話,多些人也熱鬧。他一身淺蔥色的睡衣,兩搓雪白的瀏海垂在額前,酒紅色的髮辮不如平時疏成髮髻的模樣,略顯慵懶地垂在身後,似乎是考慮到等會可能會需要躺臥所做的調整。
「晚上好,路上遇到紫就一起來了。」鶴開朗地咧嘴一笑,語調輕快地招呼。
「好~派對開始啦!」月茜紫舉起手中裝著水果塔的紙盒,就這麼為司府第一屆睡衣派對大會揭幕。
三人打過招呼之後坐在床上就著茶閒聊,月茜紫慣例地捉弄著容易害羞的伊瑟多、纏著他說與淺絳相處的事情,幾番都讓對方鬧了個大紅臉、卻又拿月茜紫毫無辦法。水果塔的滋味酸甜參半,吃起來倒是清爽,就連腸胃不大好的鶴都能一口接一口,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不知不覺轉移到了湘鶴詠身上。
「……我們沒有很常吵架啦,只是偶爾不大能理解他在想甚麼。」伊瑟多順了一下額上的瀏海,若有所思的說著;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他單方面地冷淡淺絳的情況比較多吧?伊瑟多尋思半晌、轉頭詢問湘鶴詠,「鶴跟詠會吵架嗎?」
「咦?」正在喝茶的鶴差點沒一口噴出來,他勉強將茶水吞嚥下去,這才回答,「……沒有吧,怎麼可能。」
不知為何回應的聲音中有些心虛,比起吵架、或許是自己鬧情緒的情況更多,但詠總是讓著他、維護他,從不讓他受到半點委屈。
他幾乎沒法想像詠不在身邊的日子。毫無記憶的自己在司掌府甦醒實在太可怕,若不是詠在他身邊,鶴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適應如今的生活;他們一直在一起,詠對他而言就是這麼重要又理所當然的存在。
「伊瑟多跟鶴都好幸福啊。如果太過任性,讓重要的人離開了那可不妙喔~?」月茜紫彷彿看穿了兩人的心思,壞笑著開起了玩笑;他撲上伊瑟多身旁打鬧一會,注意到對方已然眼皮沉沉、似乎有些睏倦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作為睡衣派對的結尾——來睡覺吧!」他愉快地提議,拉著兩人縮進被窩裡躺平,捻熄了燈火。
被黑暗又溫暖的被褥包裹著就像是進入了某個人的懷抱中一般,讓人很是放鬆;鶴配合地閉上了雙眼,聽見身旁伊瑟多的呼吸逐漸趨於沉穩,數著數字度過了好一段時間。他終究無法入睡,只是假裝自己在睡覺罷了,畢竟司掌者是不需要睡眠的;方才月茜紫所說的話卻讓他忍不住來回思索,想著這番預言是否在未來的某一日應驗。
雖然不是很多,但他確實有一點點任性,脾氣也不是那麼好,論頭腦也沒有其他人聰明……能稱得上是優點的也就只有美妙的歌聲了吧。總是詠在包容自己,會不會哪天他厭煩了就拋下自己離開呢?姑且不論兩人同體的現況,假若有天他能擁有自己的身體、或是去留的權力,一切可能就會改變了也說不定。
不要,我不想要那樣。鶴睜開雙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眉頭已然糾成了麻花,他輕手輕腳的起身,旁邊伊瑟多睡的正熟、月茜紫則是十分專注地繼續『睡覺』。
「……詠。」他在心裡輕聲呼喚著,卻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響。鶴連忙摀著嘴,悄悄退出了門外,再次呼喊著對方的名字。
「詠,你在嗎?」
沒有得到回應。這讓鶴的不安越發壯大,之前那些無厘頭的想像此刻顯得言之鑿鑿,因為他自我中心、煩人、不聽話——所以詠離開了,一定是這樣。
在哪裡?詠去哪裡了?他又試著呼喚了幾次,內心翻騰的焦慮與恐懼幾乎要將他淹沒,他踏上長廊似乎打算尋找,卻又毫無頭緒地在原地繞圈,焦急慌亂的腳步聲在廊上徘徊著,與靜謐安好的庭園景致形成了突兀的對照。
清冷的明月高掛空中,照亮邊廊上的人影。
詠就在自己體內,他還能去哪裡?鶴抓搔著柔順的頭髮、絲毫不在乎自己整齊的長髮因此變得凌亂起來,當他經過昏暗的廚房時,不知怎地福至心靈地走了進去,看著泛著寒光的刀具出神。
如果詠說什麼也不出來的話……
鶴拿起刀,輕輕抵住了自己雪白的手腕,接觸到堅硬的銳器,他的內心瞬間冷靜的不可思議。
無論再怎麼疼痛,哪怕是要將自己的身體剖開,他也要將詠找出來!
即便下了這樣的決心,鶴持刀的手依然微微地顫抖,雖然身為司掌者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但他並不是能夠面不改色傷害任何人的性格,明明司掌者是要經由死鬥汰選而出的、自己卻是這般性格,怎麼想都很奇怪。
他一直覺得真正的司掌者應當是詠才對。
那個聰明能幹、總是能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妥貼的詠。
「鶴……你在做什麼呢?」口中傳來了詠的聲音,聽上去平穩又困惑。
「詠,你跑去哪裡了!我叫你都沒反應,還以為……」鶴鬆手讓刀落在流理台上發出鏗鏘聲響,一直在眼眶裡頭打轉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我哪裡都沒去,只是小睡一下而已。沒事了,鶴,我們回去吧。」他的左手輕輕撫著方才被刀刃抵住的右腕,溫柔地安慰著。
「嗯……不要離開我,詠。」勉強壓抑著哭聲,鶴語帶哭腔地祈求著。
「我不會的。」那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呢?但詠既沒有揶揄也沒有取笑對方,只是堅定地承諾。
他一直覺得真正的司掌者應當是鶴才對。
有時候他會像這樣失去意識與外界的聯繫一小段時間,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但鶴從來不會,他一直都是清醒的。詠覺得自己就像是鶴倒映的鏡像,正如映著晴空的天湖,他希望對方的內心一直都是晴天、不要出現半點陰霾;只要對方歡喜,他亦同然。
當他看見天湖的時候,曾經想著或許自己不在了也無所謂,因為就算沒有湖泊,藍天依舊存在。
如今他懂了,並不是那樣的。
湘鶴詠無論少了鶴還是詠,他們都將不再完整。
這樣一位出塵脫俗的人物出現在這少有人跡的曠野山嶺中著實不大尋常,但湘鶴詠正是為了親眼看看這樣的景色,這才從司府之中來到位於四區的高山,相信淺絳不會太過介意他的來訪;湘鶴詠本身轄下的三區有海,說來也是別有風情、況味卻又跟這高地之海不盡相同。接近天頂的湖水彷彿吸收了天空的精粹、蔚藍清澈的表面有若明鏡,那樣純粹的顏色卻並不發於本身。
說不上為什麼,他感覺那跟自己有些相像——詠想著;平日總在書齋中處理公務或閱讀書籍,甚少出門的他難得有了外出的想法,意外的是個好決定。一般外出活動這種事情都是外向的鶴比較熱衷,他也樂得藉由鶴的雙眼觀望這世界,他們共存於同一個身體、互為表裡,默契十足地分享交替操控身體的權力。
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從他們成為管理榭的司掌者後便是如此,對於自己的過去毫無記憶的兩人對此毫無頭緒,雖然也曾有過疑惑,不知不覺中業已習慣彼此的存在,親密地將對方當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遠處照看羊群的牧羊人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存在,接近幾步後保持著看不清彼此頭臉的距離,朝著湘鶴詠脫下帽子、恭敬地彎身鞠躬;然後就那麼維持面向少年的站姿往後退出老遠,轉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即便清楚對方或許看不見,詠還是朝著牧羊人點了點頭。六位司掌者身為榭的最高管理者,深受空間住民的敬畏,擁有『樹』護佑的他們是站在金字塔頂點的最強者,在榭中甚至能夠無中生有、呼風喚雨,如非必要、任意接近司掌者甚至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繪聲繪影的民間傳說中總是將他們形塑的有如喜怒難測神明一般,有時候詠都覺得聽著有點不好意思了。
所有的司掌者都沒有過去的記憶。正因如此,他們也無比孤獨,日常能夠應對的只有同維司掌者的同僚們,唯獨淺絳不同——他有老婆,而且不時就要曬一下自家嬌妻有多麼可愛兩人如何恩愛。說實話是挺讓人羨慕的,不過詠倒不怎麼忌妒,畢竟他有鶴在。
詠又看著眼前的風景安靜地想了會事情,倒是耐不住寂寞的鶴出聲了。
「詠,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讓你無聊了嗎?」詠搖搖頭,溫和地反問。
「一點點,我唱歌給你聽怎麼樣?」鶴誠實地回答,說出了自己的提議,他喜歡唱歌,也唱的挺好。
「不用了,我們回府裡吧,我把今天的公文處理好了,換你去找其他人玩。」衡量著歌聲要是被那個牧羊人聽見了恐怕要嚇壞對方,詠起身說道,這場對話至頭至尾就像是他一人自問自答似的,神態語氣卻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
鶴對此沒有反對,兩人不一會便回到了司府,紅磚絳瓦搭配朱色的漆木梁柱,氣派典雅又熟悉的讓人安心,鶴背著雙手在廊上悠哉地行走,準備隨機抓個空嫌的同僚一起玩耍。對面正好有一人迎面走來,嬌小的身形、頭頂兩個圓滾滾的髮髻,正是位居第二位的司掌者月茜紫,模樣稚嫩的他老遠看見了湘鶴詠便揮手招呼、一邊小跑過來。
「怎麼了,鶴、你剛從外頭回來?」月茜紫抬頭望著湘詠鶴詢問,一對異色的貓眼眨呀眨的‵,若是無人提醒、只怕沒人能想到這樣可愛的孩子就是司掌者之一吧。
「嗯,陪詠一起出去走走。倒是紫、你怎麼做這身打扮?」鶴點點頭,這才注意到月茜紫身上的服裝跟平時不同,是一件寬鬆窄袖的襯衫與成套的長褲,淡淡粉紫色的絲綢底料上印著淺色的花葉暗紋,看起來就不是穿出門的樣式。
「這是睡衣喔!放在貢品裡面一起送來的,也有你們的份~」見對方注意到自己的打扮,月茜紫配合地轉了一圈,打算讓湘詠鶴瞧個仔細。
「睡衣……但是我們又不用睡覺,根本用不上嘛。」側頭想了想,鶴不明所以的說道,感覺空間居民們對司掌者的誤會很深刻。
「居民們不知道這件事情嘛,他們還經常送上食物不是嗎……身為上位者就心胸寬大地接受這份好意吧。我正要去找伊瑟多開睡衣派對,還帶了好吃的水果塔,鶴也一起去嗎?」月茜紫嘻笑著回答,作為不眠不食也能維繫生命的司掌者來說這些東西或許是不必要的,但有趣跟必要性向來互不干涉,對紫來說、能夠選擇的話當然是選有趣的那一邊了。
「我也挺好奇的……好,一起去吧。」稍微想了想自己也沒什麼更重要的事情,體內的詠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順應氣氛吃點甜食應當無妨,鶴明快地點頭,換上紫交給他的鵝黃色睡衣便一起前往伊瑟多的所在地。
兩人抵達客房的時候,伊瑟多看上去已經恭候多時,不但準備好了柔軟的被褥與床位,桌上也備齊了熱茶與點心。
「紫、你來啦!鶴也一起嗎?歡迎。」見到預定之外的訪客,伊瑟多只是禮貌地微笑,似乎並不覺得受到打擾——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他甚少與外人說話,多些人也熱鬧。他一身淺蔥色的睡衣,兩搓雪白的瀏海垂在額前,酒紅色的髮辮不如平時疏成髮髻的模樣,略顯慵懶地垂在身後,似乎是考慮到等會可能會需要躺臥所做的調整。
「晚上好,路上遇到紫就一起來了。」鶴開朗地咧嘴一笑,語調輕快地招呼。
「好~派對開始啦!」月茜紫舉起手中裝著水果塔的紙盒,就這麼為司府第一屆睡衣派對大會揭幕。
三人打過招呼之後坐在床上就著茶閒聊,月茜紫慣例地捉弄著容易害羞的伊瑟多、纏著他說與淺絳相處的事情,幾番都讓對方鬧了個大紅臉、卻又拿月茜紫毫無辦法。水果塔的滋味酸甜參半,吃起來倒是清爽,就連腸胃不大好的鶴都能一口接一口,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不知不覺轉移到了湘鶴詠身上。
「……我們沒有很常吵架啦,只是偶爾不大能理解他在想甚麼。」伊瑟多順了一下額上的瀏海,若有所思的說著;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他單方面地冷淡淺絳的情況比較多吧?伊瑟多尋思半晌、轉頭詢問湘鶴詠,「鶴跟詠會吵架嗎?」
「咦?」正在喝茶的鶴差點沒一口噴出來,他勉強將茶水吞嚥下去,這才回答,「……沒有吧,怎麼可能。」
不知為何回應的聲音中有些心虛,比起吵架、或許是自己鬧情緒的情況更多,但詠總是讓著他、維護他,從不讓他受到半點委屈。
他幾乎沒法想像詠不在身邊的日子。毫無記憶的自己在司掌府甦醒實在太可怕,若不是詠在他身邊,鶴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適應如今的生活;他們一直在一起,詠對他而言就是這麼重要又理所當然的存在。
「伊瑟多跟鶴都好幸福啊。如果太過任性,讓重要的人離開了那可不妙喔~?」月茜紫彷彿看穿了兩人的心思,壞笑著開起了玩笑;他撲上伊瑟多身旁打鬧一會,注意到對方已然眼皮沉沉、似乎有些睏倦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作為睡衣派對的結尾——來睡覺吧!」他愉快地提議,拉著兩人縮進被窩裡躺平,捻熄了燈火。
被黑暗又溫暖的被褥包裹著就像是進入了某個人的懷抱中一般,讓人很是放鬆;鶴配合地閉上了雙眼,聽見身旁伊瑟多的呼吸逐漸趨於沉穩,數著數字度過了好一段時間。他終究無法入睡,只是假裝自己在睡覺罷了,畢竟司掌者是不需要睡眠的;方才月茜紫所說的話卻讓他忍不住來回思索,想著這番預言是否在未來的某一日應驗。
雖然不是很多,但他確實有一點點任性,脾氣也不是那麼好,論頭腦也沒有其他人聰明……能稱得上是優點的也就只有美妙的歌聲了吧。總是詠在包容自己,會不會哪天他厭煩了就拋下自己離開呢?姑且不論兩人同體的現況,假若有天他能擁有自己的身體、或是去留的權力,一切可能就會改變了也說不定。
不要,我不想要那樣。鶴睜開雙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眉頭已然糾成了麻花,他輕手輕腳的起身,旁邊伊瑟多睡的正熟、月茜紫則是十分專注地繼續『睡覺』。
「……詠。」他在心裡輕聲呼喚著,卻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響。鶴連忙摀著嘴,悄悄退出了門外,再次呼喊著對方的名字。
「詠,你在嗎?」
沒有得到回應。這讓鶴的不安越發壯大,之前那些無厘頭的想像此刻顯得言之鑿鑿,因為他自我中心、煩人、不聽話——所以詠離開了,一定是這樣。
在哪裡?詠去哪裡了?他又試著呼喚了幾次,內心翻騰的焦慮與恐懼幾乎要將他淹沒,他踏上長廊似乎打算尋找,卻又毫無頭緒地在原地繞圈,焦急慌亂的腳步聲在廊上徘徊著,與靜謐安好的庭園景致形成了突兀的對照。
清冷的明月高掛空中,照亮邊廊上的人影。
詠就在自己體內,他還能去哪裡?鶴抓搔著柔順的頭髮、絲毫不在乎自己整齊的長髮因此變得凌亂起來,當他經過昏暗的廚房時,不知怎地福至心靈地走了進去,看著泛著寒光的刀具出神。
如果詠說什麼也不出來的話……
鶴拿起刀,輕輕抵住了自己雪白的手腕,接觸到堅硬的銳器,他的內心瞬間冷靜的不可思議。
無論再怎麼疼痛,哪怕是要將自己的身體剖開,他也要將詠找出來!
即便下了這樣的決心,鶴持刀的手依然微微地顫抖,雖然身為司掌者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但他並不是能夠面不改色傷害任何人的性格,明明司掌者是要經由死鬥汰選而出的、自己卻是這般性格,怎麼想都很奇怪。
他一直覺得真正的司掌者應當是詠才對。
那個聰明能幹、總是能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妥貼的詠。
「鶴……你在做什麼呢?」口中傳來了詠的聲音,聽上去平穩又困惑。
「詠,你跑去哪裡了!我叫你都沒反應,還以為……」鶴鬆手讓刀落在流理台上發出鏗鏘聲響,一直在眼眶裡頭打轉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我哪裡都沒去,只是小睡一下而已。沒事了,鶴,我們回去吧。」他的左手輕輕撫著方才被刀刃抵住的右腕,溫柔地安慰著。
「嗯……不要離開我,詠。」勉強壓抑著哭聲,鶴語帶哭腔地祈求著。
「我不會的。」那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呢?但詠既沒有揶揄也沒有取笑對方,只是堅定地承諾。
他一直覺得真正的司掌者應當是鶴才對。
有時候他會像這樣失去意識與外界的聯繫一小段時間,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但鶴從來不會,他一直都是清醒的。詠覺得自己就像是鶴倒映的鏡像,正如映著晴空的天湖,他希望對方的內心一直都是晴天、不要出現半點陰霾;只要對方歡喜,他亦同然。
當他看見天湖的時候,曾經想著或許自己不在了也無所謂,因為就算沒有湖泊,藍天依舊存在。
如今他懂了,並不是那樣的。
湘鶴詠無論少了鶴還是詠,他們都將不再完整。